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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種遙遠的幽默
楊芳
本來,曹禺從南開轉(zhuǎn)學到清華,一半是為了王文顯。他早就聽說,這位外國語文學系主任,對戲劇頗有研究。
但聽課后,他競有些失望。從頭至尾,王文顯都在念英文講義,而且年年如此,從不增刪。難怪教《近代詩歌》的溫源寧教授說,那情形“好似一個長老會的牧師正在主持葬禮”。
即便在課下,他也枯燥無味。據(jù)說,學生登門拜訪,大多是談正事,說完便走,“沒有人逗留,也沒有人希望延長約會時間”。
他不茍言笑,瘦長白凈的臉上,嘴角略微向下撇。1936年外國語文學會的合影里,他穿件深色的西服,搭配斜紋領(lǐng)帶,背著手,和吳宓一左一右立在中央,滿臉嚴肅。自1915年倫敦大學畢業(yè),王文顯便在清華教書,直至1937年學校南遷。其間,他歷任教務主任、代理校長和外文系主任。
不同于為人的刻板,他寫出的劇本卻別有一番幽默,“沒有絲毫沉悶無味之處”。
在暗諷袁世凱稱帝的喜劇《夢里京華》中,他寫下一幕大小老婆爭當皇后的鬧劇:“大太太喘氣喘得活像夏天的狗。她旋轉(zhuǎn)得眼花繚亂。一姨太太一個箭步跳到她身后,伸手要抓她的頭發(fā)。她沒有抓住頭發(fā),僅僅撕下她的領(lǐng)子。”
他的另一部英文喜劇《委曲求全》,寫得則是教授鉤心斗角的丑態(tài)。男主角是一位大學校長,一出場,便抱著哈巴狗,大言不慚地對下人說:“我要不耍一點兒手腕,你想我能維持五分鐘之久嗎?”
這是這位代理校長的切身感受嗎?人們不得而知。至少,在現(xiàn)實中不大看得出來。在會議上,他不慌不忙,不東拉西扯;做事方面,他一絲不茍,“各個方面無疵可求”。甚至,他永遠一個樣兒,抽煙斗,打網(wǎng)球,夏天穿短裝,冬天換長袍。
溫源寧說他“像個固定的設備毫無改變”,調(diào)侃他為清華的“不倒翁”和“定影液”:“沒有他,清華就不是清華;有了他,不管清華還會再有多少變革,也依舊是清華。”
與學生曹禺的悲劇不同,王文顯的作品是喜劇,充滿了嘲諷,令人捧腹大笑后若有所思。
《委曲求全》在耶魯大學演出時,《波士頓報》一位記者評價:“柔和的、惡嘲的微笑……實在是中國人對于喜劇的一種貢獻。”
“(他的作品)是那種坐在小劇場里,一邊喝著咖啡和茶,一邊細細品味的話劇。”中國藝術(shù)研究院話劇研究所副研究員張耀杰說。
1990年,正讀研究生的張耀杰在資料室無意中發(fā)現(xiàn)一本二三十年代的雜志。上面布滿灰塵,舊得“翻幾下就會爛掉”,其中介紹了王文顯。不同于那個年代常有的慷慨激昂,他的文字溫文爾雅,很有情趣。
“這種情趣充滿了文人式幽默,沒有火藥味,溫厚中帶著一絲人文關(guān)懷。”張耀杰說,“我們現(xiàn)在很少還有這種幽默。”
只是這種情趣“缺乏戰(zhàn)斗性”,這些文字也在以往的戲劇史研究中被忽略。出版于20世紀80年代、被稱為中國戲劇史權(quán)威著作的《中國現(xiàn)代戲劇史稿》一書,732頁里對他的介紹只有薄薄4頁。“劇中所表現(xiàn)的民主主義和愛國主義精神以及基于這種精神對中國黑暗現(xiàn)實的批判,是在歷史上起了進步作用的。”書中寫道。
清華大學圖書館東北角不遠處,曾是王文顯居住的北院住宅區(qū)。梁啟超、朱自清等學者也一度在這里居住。而如今,這里則是一大片草坪,稀稀拉拉種著柳樹和楊樹,有學生在看書,也有老人推著童車,早已不復是“點點翠竹千般綠,幾條小路盡文人”的景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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